齐晟的提醒是对的。
宋悦黑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, 一手紧紧捏着着他买的糖人, 除了刚才那一刹微微睁大了双眸, 平静的面容并未露出失望或恐惧。
糖人残存的滋味留在口舌中, 不再是甜的, 她仿佛失去了味觉, 什么也感受不到。
她消化完他的所有话, 尽管心里惊涛骇浪，面上也平静依旧，甚至在他幽暗深邃的眸光中, 缓缓牵起一个浅浅的笑：“如此，甚好。”
冷不丁的，他撞见了她透彻的目光, 心中一绞。
她是个剔透的人, 一点就通，无需多费口舌, 或许是同样身在皇位, 同样懂对方, 他们有了某种默契——他原以为说出那番话后她要么会退缩、重新考量, 要么便恼羞成怒而与他决裂, 却没想到她会如此淡然的接受他的残忍。
此刻她的眼神, 就像是早已将他们的尽头望穿，她分明知道她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危险，分明知道那是他带来的, 却仍然能轻松的笑出来。
他早就知道, 宋悦不是个简单的女人，燕帝的位置让她过早的抛却了天真，让她能在对一切抱有善意的同时也如旁观者一样警醒冷静，时刻保护着自己，也时刻明白自己的处境，无需他提醒。
可笑他分明是想将她保护起来，却愈发与愿望背道而驰。
但两人都没再提及未来。宋悦勾起的嘴角逐渐变成完美无缺的笑容，拉着齐晟去路边摊尝试青州城特色的小吃，玩闹似的将路边采来的野花别在他发间，看他黑着脸的样子笑出了声。齐晟也与她一样甚少接触皇宫外如此繁华的街道，被她的情绪感染，嘴角也不由自主挑起一抹笑。
或许这是他们如好友般轻松相处的最后一天，或许过了今夜再见，他们就会是战场上不死不休的劲敌。所以，他格外的珍惜，时间格外的快。多年后回想起来，或许，这一天的记忆才是最鲜明的。
他没问她的来意，她也没再提起他埋伏在暗处的那群使镖的手下。
“身为齐国的皇帝，连青楼都没逛过可是太失败了，我可听说你们那儿的第一花魁长得比燕都万花楼的云挽月还好看，老早就想见识见识……”宋悦逛了一圈集市，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折扇，刷地张开，敲在身边人的肩上，“等等，别着急走嘛。”
齐晟黑着脸：“我自然不如燕帝。”
“你当然不如我。”在口舌之争上，宋悦乐得顺杆儿爬。
“燕帝不仅应付得了后宫三千佳丽，还有时间去青楼听曲儿，论起招惹女人，我自然是远远不及的。”
“……”宋悦一噎，原本想打趣齐晟的，没想到他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儿，“算了算了，你不愿意去青楼玩，赌坊总得去逛逛吧？难道说大名鼎鼎的齐皇陛下也有弱点，十赌九输？”
“嘁。”他嫌弃似的瞥了她一眼，最终却还是老老实实与她进了赌坊，“我不屑出千，但每逢赌局，赢多输少。”
“这里是十两银子，拿着，要是输得底裤都没了，我就把你整个人押在这赌坊抵债。”宋悦眉眼弯弯，打着折扇说道。
一些来来往往的散客里混进两个男人，一个气质不凡，另一人在这寒冬腊月扇着折扇，挡住下半张脸，尽管在人群中有些显著，但出手也不阔绰，抓着几两银子四处晃荡，就是不敢下手。赌客们看他们一副小气劲儿，便不再关注。
宋悦看齐晟赌得豪气、输得坦荡，心道果然是大家之风，暗叹一口气，目光幽幽落在另一处聚集着最多人群的地方。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，萧后那种性格的人，真的会来这种地方么？
想来齐晟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吧……如果他们同行，就算碰巧能遇见萧后，她也无法抢占先机。
有点麻烦。
齐晟已经坐在了视角最好的二楼，看上去一门心思在赌，实则真正目的是什么，就无人得知了。她默默移步，观察着厅堂中人，发觉了他们视线的焦点——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糙汉，一脚毫不客气地踏在长板凳上，一手将骰盅掌在手中飞快甩动，看那老道的手法，是个行家。
宋悦盯着那人的手看了半晌，又走近了些，捏了捏自己的关节。
不知为何，她一走进这里，目光就时不时瞟到他这边，像是受到某种吸引，而且越看就越觉得哪里不对。索性，她丢下一张银票，趁着新一轮赌局无人敢上，坐在了他对面。
齐晟的视线不经意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了些，只有在此时，他才能如此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看。只怕看一眼少一眼。
她其实根本不喜欢那个位置，反而是在这样轻松的场合里玩得肆意，而她对面的中年男人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，几局下来吃了她不少银子。齐晟看着她往兜儿里一张张摸银票，直到掏出来什么也没有时明显呆滞了一下的表情，眼眸中不知何时染上一丝笑意。
宋悦许久没遇到赌术如此高明之人，正暗道他的厉害，谁知自己兜里的银两已不知不觉花光。正遗憾地摸摸口袋，准备让位时，忽然肩膀一沉，被齐晟重新按在了位置上。
他看了她一眼，将手里的银票按在赌桌上递出：“想怎么玩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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